丁卯年的腊月十三,日影西斜至酉时。天干地支的循环里,卯木遇丁火,冬月藏水气,这日子的五行生克暗含微妙。古人观星测候,将时辰刻在铜壶滴漏上,此刻恰逢鸡归笼、炊烟起,市井声渐歇。若翻开老黄历,或许能见“宜祭祀、忌动土”的小字,墨迹已褪了大半。
乡野间流传着“腊月十三冻断筋”的俗谚。农人早裹紧羊皮袄,把最后一茬冬麦埋进冻土。牲口棚里,草料堆得比人高,混着干艾草的气味——说是能驱寒疫。灶王爷的画像早被烟熏得泛黄,案头供着三碟饴糖,黏住神仙的嘴,免得他去天庭说闲话。
酉时的光线最是暧昧。日头卡在西山棱线上,将熄未熄的样子。私塾先生收拾了描红本,孩童揣着冻梨往家跑,青石板路上几粒碎冰碴子被踩得咯吱响。更夫缩着脖子穿过巷子,手里梆子敲得短促,像在催促什么。
道观里的铜炉还燃着。值殿道士抄完《北斗经》末句,笔尖在“消灾解厄”四个字上顿了顿。檐角铜铃被北风撞得乱晃,惊起瓦当积雪簌簌落。偏殿有人问卦,蓍草排出的竟是“地火明夷”,卦辞说“利艰贞”,问卦者盯着龟甲裂纹半晌没言语。
你瞧那富贵人家后院,梅枝斜出墙头。小丫鬟端着鎏金手炉碎步疾走,绣鞋沾了融雪,在回廊青砖上洇出深色痕迹。账房先生打着算盘核年货单子,朱笔在“檀香二十斤”底下划了道粗线——祭祖的规矩,半点马虎不得。
河面早结了冰,渔舟冻在芦苇荡里,像幅掐指画的残稿。渡口茶棚撤了招子,老板往火盆添了把松枝,爆出几点蓝火苗。偶尔有行脚商经过,讨碗姜茶暖身,说起北边驿道昨夜冻死两匹马。
戌时将至,打更的梆子声又飘过来。谁家妇人推开木窗泼水,半盆冰碴子砸在街面,惊得野狗蹿进暗巷。更深的夜色从东山漫上来,裹住丁卯年这个腊月十三。铜壶里的水还在滴,酉时注定要流尽了。